朱小地说:改革开放后,中国大中型城市经过30多年的高速发展,已从增量发展转为存量更新时代。由大型城市引领的城市更新热潮,迅速蔓延至全国各大中小城市,成为城市发展的新趋势。然而,在当下中国乃至全球经济显著放缓,同时受新冠疫情影响导致世界经济发展格局并不明朗的大环境下,我们不能只看到城市更新的机遇,更要明了其中难题与潜在危机。
///城市更新是大趋势///
城视窗.中国:目前城市发展已从增量转向存量时期,对北京院这样的国家级大型设计院有何影响。
1、大型建筑设计院涉足城市更新的背后
朱小地:北京市建筑设计研究院有限公司(以下简称北京院),是国有大型设计机构,它所承担的项目,实际上是涵盖了民营建筑的各个类型。但是近年来实际上包括北京院,也包括其他的许多大型设计机构,进入到城市更新这个领域业务越来越多。这个不是一个设计院的选择,这实际是国家发展近阶段的一个变化和趋势。
2、城市更新是多领域合作的复杂社会系统工程
北京院肯定会把更多的注意力,集中在存量更新。存量更新的问题,实际是一个全国性的、在城市发展过程中,不可能回避的一个重要问题。北京肯定是有一个北京老城如何保护,如何利用的问题,这也是北京院必须要给出自己答案的重要研究探索课题。这个探索,我觉得还是比较艰苦的,艰难的一个过程。
因为它不仅仅是设计和建筑师的工作就可以完成的。它实际是涵盖了整个社会层面的各个方面,跟城市建设相关的部门也好,领域也好,或者是专业也好,也包括了经济运行,市场,如何培育等等。所以我觉得建筑师实际是要更多的参与,更多的去探索,和相关各机构领域紧密地合作,才能为存量更新、老城保护提出新的解决的答案。
///西打磨厂222号院///
城视窗.中国:在北京,我们看到一些比较著名的胡同更新项目,比如前门附近的西打磨厂街,就有国内外不少著名建筑师参与,您也在其中参与改造了222号院民智研究院。请谈下这个项目的改造思路。
朱小地:作为北京建筑师,我个人对老城保护也有非常大的兴趣,有幸参与了北京一些传统街区、老旧小区的更新和保护工作中来。
北京前门东区西打磨厂街222号院,也就是现在的民智研究院,是我2014年参与设计的项目。它虽然是民间研究机构,但也是涵盖了非常广阔的各个领域的专家层面的民间组织。
研究院会经常举行一些学术活动,会有国内外的一些专业学术领域人员到访。我想这样一个项目,如何能够让这些非北京的境内外专家、智囊人士,能够在紧张的专业交流中,同时感知北京胡同、四合院,以及老城的整个风貌,这就是非常重要的切入点。
也就是说这类更新的项目工作,一定要跟未来的运营、管理紧密结合在一起,而不是简单地把房子重新翻新,简单地呈现一个可以使用的物理化的环境。而是要根据老宅新功能的运营思路,实现老城保护与更新的全过程。
这个院子,最大特点是它有一个独立的二层楼,如果不加思考,一般到二层的设计,往往简单化就是一个楼梯。但是根据院子本身的体量,只是在一个很小的尺度下,做一个坡度很陡的楼梯,对人的使用、对北京老城的理解,体验都是不丰满的。
所以我在设计时候,有意拉长了到二层的动线,把楼梯做的比较平缓,让上楼梯是一个比较轻松愉悦地到达二层的方式。同时在到达二层之后,设置一条折返很长的路。
人在不经意间拾级而上,通过这条折返路径,从平台走到二层的建筑里边的过程,会突然感受到视野空间的开阔,可以俯瞰整个四合院,就是四合院是一个非常平缓的,平坦的这么一个空间形态。在屋顶这个高度上,也看到了周围四合院的片区风貌,非常的震撼。
你可以想象,周围是很大一片,都是灰色屋顶,不同的方向的灰色屋顶,组成的这样一个空间形态,高大的树木从院子里长出来像一片海洋,这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是对北京四合院、胡同片区价值再发现的一个过程。
///城市更新的障碍///
城视窗.中国:各地城市更新普遍存在的障碍是什么?
朱小地:我们所谓的城市更新,通常是指存量更新,存量是什么?其实包括传统街区、老旧工厂,也包括边缘的传统村落。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点,就是这些房屋,都是一个老旧的房屋。或者说它已经不是一个新建成的项目了。
1、老旧空间改造后的使用问题
我们客观讲,建国初期到现在,也有70年的时间了,在之前的民国和清末时期,还存有一定的传统街区、工业遗产、厂矿建筑等,但因为年代的久远,很多已经岌岌可危了。我们保护的必要性,是非常迫切的,我们不得不面临这个问题。但我们也知道,我们真的保护更新出来的空间,怎么使,怎么用会正确合理?
所以这里面最大的问题是,如果我们还是用一个简单市场化的操作作为唯一的标准,把腾出来的空间、房屋的使用的管理的要求和周围新建的建筑一样,完全同样市场化运作的话,那么谁能负担得起、谁又愿意负担等价的房屋租赁费用,并且又在老旧小区里边去工作呢?
2、空间改造成本承担问题
但同时更大的问题也出来了,更新房屋的投资,甚至比新建房屋还要贵、投入还要大。但是你要通过市场手段要这个回报,是不可能的。逻辑很简单,哪个企业、哪个个人愿意做这些事情呢?没有。
谁做这个事情呢?政府,只能政府去做,或者政府主导的企业去做。做完以后,如果没有合理的使用,还是没有市场的回报,这个问题就变成了一个恶性的循环,比文化的保护背后的压力会更大。
假如我们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的存在,可能会成为我们城市保护与更新的一个重大的障碍。甚至是一个关键的障碍。
那么怎么解决这个问题?我们认为对这些老旧的房屋,包括传统的建筑或街区,更新之后,政府应该是有一个让利的过程,让产业能够进入。老房屋的租金,应该享受到政府的调控政策,这样才能真正的把租户留住,培养出新的业态来。否则,更新这件事情就变得没有意义了。
所以,城市更新过程中不断出现的各种实际问题和障碍,如果没有合理的、系统的解决方案,我认为会大大影响到城市未来的发展的可能性。
///城市更新的误区///
城视窗.中国:因为城市更新所牵扯的社会各层面系统复杂性,必然会在运行中产生一定的障碍和误区,您认为最大的误区是什么?
朱小地:我认为最大的误区在于各方都认为好像通过建筑师的工作,就可以拯救这个城市,这是一个完全错误的方向。
1、建筑师不是拯救城市的主导者
我觉得建筑,它仍然解决不了城市核心问题。核心还是要讨论城市发展,在这个地方,我觉得更应该关注的是,城市,包括为市民提供的公共空间,公共空间体系的完善。建筑本身,我觉得它应该成为公共空间的一个界面,而不是它作为主体。
我们老城不会是都做成新城的样子,也不是新建筑的样子,它实际是一定要有文化的传承的,体现生活的延续的过程。我们眼睛里边,应该能够更多的容忍看到一些生活场景的再现,而不只是强调一个建筑空间,建筑形式的呈现。这个是我觉得非常重要的。
就这一点而言,我们应该规避把希望简单地寄托在建筑师身上。实际上老城的更新,随着规模和范围的不断扩大,它所提供的空间是越来越多的。但是,能够在这种老城空间里工作或者生活的人,包括产业、业态,却是有限的。这个是一个矛盾。
2、文化、生活与产业的和谐相续才是成功关键
到底我们有什么样的、多少人,什么样的产业能够进驻到老城保护更新所整理出来的空间里面去。这是一个现实问题,而且这个问题其实越来越突出。
作为一个最终结果,我们所更新的空间里边,如何能够产生新的生活,和周边的传统街区保持一个和谐状态,让我们的生活不断地去衍生,去延续,解决这个问题,我觉得就会形成一个更好的,更大的保护与发展的一个局面。
否则的话,做不好,可能是新的一轮破坏,这种破坏的结果是,可能我们的房屋质量比以前要好很多,却把最后剩下的文化的积淀、原有的生活秩序的延续,都破坏掉了。那这个老城也没什么实际意义了。
所以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,在短时间内,又要完成一个街道的更新,保护与更新,就更多的建筑师来参与,大家给出的,可能是不同的答案。但这种丰富性,我觉得也是在一种保护的态度。一种对城市老城的多样性、丰富性的有效的补充吧。
///城市更新机遇不平等///
城视窗.中国:目前全国各类城市发展的速度与成果差异还是很大的,比如经济发达地区与欠发达地区、东部与西部、内陆与沿海等等每个城市标签后面都有机遇和难题,您如何看待各类城市在城市更新中的发展机遇问题?
1、继续城市增量发展及其危险
朱小地:您提这个问题,也是我非常关注或者焦虑的问题。因为当下,整个国家发展速度,都在放缓。城市增量发展的时代已经过去了。现在的城市管理者,如果没有一个非常明确的意识,把增量发展的红利,转移到存量更新方向上来,或者还在盲目地发展,做一些发展的工作,我觉得将耗尽城市难得的发展过程中所积攒下的的实力(包括资金实力)。
2、不是所有城市都能抓住更新周期
现在无论一二线城市,还是三四线城市都在分化。比如大湾区,它的发展是非常强劲的,长江三角洲地区,也是发展非常强劲的。但是其他的地区的人口在净流出,资本在流出,人才也在流出,那这个城市怎么会有更新的意义呢?更新出来的空间,能给谁用?就是我们现在讨论的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。
存量更新它的周期性是非常强的,你没有抓住几年的存量更新的时机,你的人才,你的产业,特别是能适应于城市更新之后的人才和产业,都可能会被周边的城市所分流,而你却是在纯流失。
所以我们说,城市更新的机遇是不平等的。如果不能掌控整个过程和周期性很多城市,它失去了这次难得的机遇,那就没有机会了。
///城市更新是世界性命题///
城视窗.中国:如何看待城市更新中越来越多的国际化与多元化发展态势?
朱小地:在一个全球化的时代,知识,创新,这些方面,已经形成了一个网络化的流动的一个潮流。这不仅仅是中国所面临的,实际上包括纽约这样一个高度发达的一个城市的,现在仍然在做着城市更新的工作。而且它也是一个全球知名建筑师作品的汇集之地。到目前,纽约仍然在不断地在更新、发展。而且都是全球的建筑师在那里竞争,这个是一个广泛的现象。